雨落磨心志,人行越感疲 (佛坪——宁陕旬阳坝) (10月6日) 早上起来,雨还在下——其实这雨一直没停过。在安静的山里听着有点悦耳。 ——所以,雨声也有让人愉悦的时候——其实大多数时间是悦耳的——但并不总是。 这有点像炒菜时的蒜姜之类,可以没有,但也不能全是。又像夫妻间的吵架,偶尔吵吵可能还是个感情增进剂,但如果天天吵、不分场合吵,估计就只会增加裂痕了。摩旅遇到下雨天很正常,甚至是一种难得的经历。但如果都是前两天的时时刻刻、刮风不停的雨,那就令人讨厌了。
下楼,想叫老板给做碗面。老板说家里没面条了。问他们早餐吃什么,回复说稀饭和昨晚的剩菜。又问,能不能给点钱和他们一起吃,他回复说他们估计十点才吃。我听得出他回话中的婉拒的意味,就没再勉强。 离开旅馆,下坡就是县城。点了个面条,在一个没人的桌子上吃。不一会,又有两个人一起坐过来,也是吃的面条。 其中一个看着年纪和我相仿的眼镜男看着我放在椅子上的头盔,犹豫了好一会才问我,骑摩托过来的?我说是,准备去西安,他长长地啊了一声,我忙问,怎么了?他说没事。我问是不是路不通,他说他堂哥前天刚从西安回来,没听说断路,但有些地方有塌方。又问,他堂哥是不是走的前面的108国道,他说是,还说他堂哥开的是小货车。 吃完,我点上烟,也给他们各递了一支,一边说,这是广西的烟,尝尝味道。眼镜男回递了枝芙蓉王,我这才留意到在广西随处可买到的芙蓉王产地竟然是在陕西。 和他们分开,百度导航,继续前行。
昨晚的停车区的旁边有个深潭,地图上看,应该叫黑潭子。旁边有个沙坝小学。停车,又进了趟卫生间。 山上植被丰密,秦岭高高地耸立。雨中,绿树青翠欲滴,中间夹着黄色、红色、紫色的叶子,这满眼的美景在雨里多了一份难以言述的妩媚。 往前经过龙草坪乡,没有进去转。这雨下得有点讨厌了。我想尽快到西安安顿下来。
秦岭里的这段108国道沿何盘旋,算是一个山谷,道路上下弯折,雨下得稀稀落落。如果是晴天,冲这山山水水,这100多公里的路可以慢慢地用一天甚至两天走完。 雨一直下,忽大忽小。这所谓的“小”基本指的是中雨,“大”就是大雨、暴雨了。 偶尔有车对向而来,同向的却基本没有车。
经过一个叫“熊猫谷风景区”门口。由于是地处峡谷的缘故,门前只是百多平方的小广场。我停了下车,看了看,想买瓶甜的饮料,没见有店。 身上的湿气又起来了。这雨衣雨裤买来快三年,不知道是由于防雨层老化还是缝线处被撑大的缘故,雨水好像能透得进去,冷气仿佛也能渗入,车子骑起来,甚至有点冷了。 我心下有点烦躁,甚至连拍照的兴致都没有了。
大门往上不到300米,有排木屋,门口挂有小卖部的牌子。停车,进去。 推开门,连叫了几声,才出来一个老妇。我没有大瓶可乐,说没有。于是买了三小瓶。阿姨看我身上往下滴水,打开了另一间,叫我进去,说烤烤火再走。 跨进那房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房子中央装了个炉子。炉子中,红红的炭吞吐着一丝火焰。阿姨拿了个木椅过来,我坐下,手刚往炉火一推,一股热浪就包裹了双手。 把头盔摘下,把手套拿在手里,烤一会吧。 阿姨坐到对面。手里两根织针飞舞。应该是在织毛衣。我注意到她一双手很粗糙,手指处有些皴裂。 我问她这里有没有住宿,她说原来有,已经关掉了,原来还有修车的,也关掉了。我说是不是因为高速路通了,走这里的车少了。她说是,现在确实是很少有货车过来这条路了。 我又问,从这里去西安的道路可不可以走,她说前天晚上她大伯还开车走过,从西安过来的,应该可以走。我追问,昨天有没有车过来,她说也有,但不多。 手套在冒热气。阿姨没再说话。我看着她,想起家里的妈妈。这炉火的温暖,这有点昏暗的房间,这像妈妈一般年纪的阿姨。有那么一刻,我有停留下来不再往前的冲动。 又坐了一会,手套还在冒着热气,一时半会儿肯定很难干的。想想还是走了。 我站起来,朝阿姨鞠了个躬,说谢谢阿姨,我要往前走了。没等她回复,转身就跨出了两道门。 把剩下的两瓶可乐放好,发动车,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我招了招手,一拧油门,车子冲了出去。 莫名有点想流泪的感觉。 继续上坡。108国道和椒溪河分开了。道路还是婉转曲折,我不停地摁喇叭,可是对向几乎没有车来。 到山顶,举目望去,可见远方延绵不断的山脉和一个个峰峦。然后,看到了:秦岭隧道。 把车开进去十来米,停下——这无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我得抽根烟。 过了隧道,看到了汉中和西安的分界牌。在旁边的停车区停下。走上长长的台阶,到隧道口上的小亭。 无车来,没车往。山间青翠,风光迤逦。可惜是雨天。 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台车。此外便是漫天的雨,漫天的风。 往下是急促的下坡,弯拐更甚。拐弯处,地上有层淡淡的暗绿色,看着很滑,我小心翼翼,速度降到30上下。 路又临山。山上的水充满了排水沟,有些漫到水面,流得很急。 到板房子镇,108国道穿镇而过。三三两两的人在道路正中围聚着说话,一些车子零散地停在路旁。 我在几个人前停下。他们围将过来。我赶紧递烟,问他们前方的道路。几个人都说前方有泥石流,不能走,让我返回。问,大概还有几天能通,他们说现在公路局的人还在别的地方疏通,估计还要几天才能过来清理。又问,被阻断的地方离这远不远,说大概有十多公里。不再废话,和他们告别,决定前去看看。 终于见到了这第一处大型泥石流。倾泻而下的泥石流完全地淹没了大约120米的道路。根据道路路面估测,山体一侧的泥石流平均厚度在80厘米左右,另一侧平均厚度40厘米左右。泥石流上还有水在流。一些脚印忽有忽无,应该是一些胆大的行人蹦蹦跳跳着走过。我找了根木棍子,往里走了几步,试着往泥里搠,稍稍用力就触到路面。 被阻断的另一头也有人聚着说话。看我折腾,隔空朝我喊话,大概是让我不要继续朝前走的意思。 好吧,确实不能走。除非掏钱请五六个人把摩托车扛过去。但如果前方还有塌方又该如何?还是放弃了。
快正午了。查了查地图,离开佛坪县已经有60多公里了。得另找他路。 回去,经过板房子镇,又见到刚才那几位老哥,在车上和他们道了声谢, 遇见一个125踏板摩友,停车和他说了前面道路阻断的情况。看他明显不信的样子,于是说,你去看看吧。后来,我在排水沟旁冲洗鞋子时,他呼啸着返回,从旁飞驰而去。
又遇见三个江西的摩友,聊了一会,和他们说了前面的路况。两个骑水鸟的说要去看看,骑光阳踏板的一个和我返回。他说自己是新手,但骑得实在太慢,过了大概半小时,终于在一个停车处,我说得先走。他不知出何考虑,说那两个人没回来,他要回去找他们,然后和我说他们不赶时间,实在不行当晚就在佛坪住下。
又到了那个小卖部。我停下车看了看,但没有再进去。 又到了佛坪。 又走上了前一天的来时路。
下午近四点。在一个停车区休息。 去咸阳,百度和高德两个导航给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百度显示,可以经宁陕沿210直到咸阳,总里程260多公里;高德让走宁陕、镇安、山阳、蓝田,再到咸阳,总里程530多公里。两个导航让我在佛坪到宁陕的路上不知所措——但还是先到宁陕再说了。 好在宁陕不远,沿途还有绿树簇拥。50多公里的路,伴随这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的雨,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宁陕离咸阳不远了。进到宁陕县城转了转,想找个地方住下。奇怪的是,宁陕作为一个县城,酒店并不太多,除了一个四星级的店,可查到的其他酒店,报价都在180以上。 好吧,再往前走。今晚多走一点,明天就可以少走了。 旅途不就是这样么,今天多走,往后就可以省点路程。对整个旅途而言,走一公里就会少一公里,总有到达的时候。
在我刚出发的那天,走在广西的210国道上,随便都可以跑90的时速。但秦岭的路段,即使是放晴的白天,跑50都是高速了——何况,这是下雨的傍晚。 国道在离开宁陕县城后就进入了山里,路面不时有坑洼,只能慢慢走。 不知是雨下得更大,还是路边浓密的树叶积攒了雨水,总之是雨滴变大了,滴在车上,身上,路上,在寂静的山里,噼啪不停的声响竟仿佛有了回音。 天慢慢地暗下来。头盔的镜片被水淋湿,在来往车辆的灯光照射下现出斑驳迷乱的光。 到旬阳坝时,天已经黑下来。看到有个房子前有块“住宿”的牌子,房子外,棚子下的火堆在夜幕中有种强烈的吸引力。 停下车,才觉得肚子空空,雨衣里的衣服好像都湿透了,这才想起来,原来这一天只有早上的一碗面条下肚。 住宿120一晚。让老板做了碗面条,加两个蛋,12块一碗。 把雨衣脱下,拿到棚子下靠近火堆旁挂起,又简单把身子冲了冲,向咸阳的朋友通报了行程和位置。
出来,在火堆边坐下。和我围在火堆边的是一对父子,父亲60多岁的模样,儿子看着不到30岁。 不一会,一个看着像是老人儿媳妇的少妇端了个大碗出来,放在我旁边空椅上。我着实是饿狠了,当着他们三人的面,把那碗里的面和汤都呲溜得干干净净。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父亲问了我的来处,说在雨天骑车很辛苦,我笑笑没作声。他又问我家里的情况,还说他去过桂林。我说我家在广西的西南,和越南靠近,和边境线直线距离不到80公里,桂林在东北边,相距很远。他又问是不是来这里摄影的,我说不是。 知道我要去咸阳,那儿子说210国道前面也有塌方,过不去的,我问确定吗,他指了指停在院子里的轿车,说他今天也要去西安的,开这车,半路就被路政的人劝回了。
这消息让我震了震,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那像信念一样的执着和不甘在那一刻轰的一下倒塌了。 沉默了一会,给朋友发信息,说210国道还是没法过去,绕道别的路要走500多公里,可能不能去到咸阳看他了,这雨看着也不像能停的样子,以后再找时间过来了。 又听那父亲说,往年这个时候,秦岭上的树叶就都变出各种各样的颜色,西安那边都有喜欢摄影的大学老师过这里来拍照,但今年没来。我问是不是因为下雨。他说今年的雨很少见,到现在已经连续下了7天,刚开始三天,雨下得比这还要大得多;又说回每年都到他家住上几天的老师几个,还说有个老师来这里拍照,还获得市里摄影比赛的奖。我对摄影兴趣不大,只得尴尬地应和。 在后面的聊天中大概得知,这边的人大都是林场的职工,有些工资收入,在7,80年代分了些林区,靠着山上的山货卖点钱,林场的一些子女继续父辈的职业,好在2000年后工资提高,就一直维持了下来。平河梁保护区成立后,国家另外给一些补助,就这样维持着了。 又坐一会,不远处的房子里来人,好像是要和主家拿什么东西。我递上烟,然后又以我的到来为题,围绕摩托车和广西说了会话。 雨夜中的围火相谈,让我有种沉沉的安定感。可能是因为终于放下了必去西安的执念,疲惫和睡意轮番袭来,和他们道别就回了房间。 一楼的房间很多蚊子,找他们拿蚊香点上。 咸阳就放弃了,秦岭无法翻越,绕道500多公里,实在没有太大的必要。 闯高速去西安,也是万万不敢的。那边的朋友说西安高速查的很严。算了算了,那就回去吧。这次过来一千多公里,原本心里的计划是要想着从西安往甘肃方向走走,看看河西走廊的今貌,但现在连西安都过不去,只好带着遗憾离开了。 好在这样的遗憾在旅途中无可避免,我轻易地就原谅了自己的半途而废。 一边想着,一边把雨衣、头盔、手套、鞋子摆到一起,让风扇对着吹。
不到10点就上床睡下。迷糊中听到手机不时发出声响,却动都不想动。不管了。 我是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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