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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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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陕西省 2018-6-5 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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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学中医这么多年,14年没能留住老爷子。一直是心中一大结。一篇文以志之。
《家父》
我们家是西北一个小城市,传统的国营厂子。父亲是五十年代西安交大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厂里,从车间工人一点一滴干起,兢兢业业。也亏得上面领导开明,92年提升为分管生产的副总经理。也算是出人头地。老爷子为人一辈子不喜欢说话,用今天的说法是比较内向。也很少能听进去他自认为不如他的人的意见,固执且主观。小时候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在家里面也不怎么主动表达感情。在我们兄弟眼中是个很严肃的人。
80年代真的是一个纯洁的年代,吃饱了饭人们就感到很幸福,那时候人们有下限,有传统的道德观念。厂子里的人也一样,来自五湖四海,大体上都保有了传统中国人的习惯和风貌。国营大厂就是一个小世界,厂家一体。很少有人午饭在外面吃,也吃不起。放暑假在家里的时候,每天大人回来做饭、吃饭,中午我们就悄没声息的在家里看书。等父亲走了才是我们的天下。他在的时候家里总是充斥着一种压抑,威严的感觉。他睡眠不好,只要我们玩的忘形,声音大,吵他睡觉。就看见父亲拿着鸡毛掸子,毛线签子冲过来。屁股上一下下去就一条红印起来,真的很疼,火辣辣的皮疼。少儿心性。不等好就忘了疼,后来上了初中,渐渐懂得了一些事理他也就不再打我了。另一件记忆深刻的事情是一个夏天的早上父亲骑车送我上学,天气清冷舒爽,我坐在大梁上。自行车在铁路立交桥底下不小心和另外一辆发生剐蹭。那人很没素质,下来没有说话直接就给父亲一下。父亲身材矮小只有一米六多,也没有还手只是不停的说:你怎么打人,怎么打人。以此来保持自己的尊严。后来怎么解决的记不得了。当时觉得好窝囊,白让人打,没有办法。只有这句话给我很深的印象。我很小的时候就干买煤、搬煤气罐、抗面这些重体力,也帮妈妈拆缝被套、踩缝纫机、做饭。印象中我一个大男人除了不会织毛衣其他所有家务都能搞定。以至于现在出差一般都是宿舍的首席大厨。但小时候内心深处总觉得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父亲在上面保护我们,羡慕别人的爸爸都高高大大的好威猛。而父亲只有不苟言笑严肃的脸。
90年代中国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时期,就像一个沉睡的人在80年代站了起来,90年代开始走路。经过小平南巡,全民族都在向金钱跑步前进,一步步将中华民族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只有报纸杂志新闻联播这些媒体看。到处都在谈改革、谈管理。听到的都是向管理要效益、向管理要利润的口号。响应国家政府的号召,我们学生没事儿就找些参考消息,管理月刊之类的瞎看。自以为掌握了新鲜思想,接受了新鲜事物,总有种向老传统开炮的冲动。经常中午趁吃饭的时候跟老爷子扯,怎么引进先进的设备和技术,怎么裁剪冗员,怎么抓管理。老爷子一般从不接话,默默的听完吃完,自顾自的睡午觉去。印象中被我嘞嘞的急了只有一次嘴角向上的撂下一句话:龟儿子,那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转眼97年参加高考,我们省12万考生,本科以上录取2.8万,重点以上1.3万。也就是10%左右的录取率。我的成绩是标准分9%。过重点线的分不多。老爷子很担心,让老家的亲戚在成都我报考的学校找了熟人。印象中那是老爷子第一次求人,招生的老师来了,老爷子问厂里要了车全程陪同游玩。最后如愿以偿。今天想来对有些人开口求人并没有啥,对一些内向的人张嘴求人真的挺难的,想想我自己就知道了。
2000年后人们的眼里只剩钱了,在这种价值观的指引下什么肮脏的事情都发生,道德没有下限的人民像蝗虫一样啃食着这片土地。我也开始毕业找工作,那年大学毕业生行情出奇的好,后来几年的应届生就一蹶不振了。家里人操心我的工作,老爷子为此再次出动。兰州设计院的人在我们厂拿了基建的工程。老爷子当时分管基建,给他们的负责人打电话问能否帮忙活动兰州设计院。那人会错了意,第二天送来两瓶酒,一瓶酒的酒盒子里有2万块现金,老爷子当天晚上发现第二天就给人退了回去。那人很感动拍胸脯说这年头好人不多,工作的事情包在他身上。后来我自己签了家公司也就没再麻烦人家。03年毕业两年骚动的不行,要奋斗,要创业,要咋么地一下,老爷子也退居二线管动力和基建,我一个同学在建设单位,合谋一起拿厂里的工程。给老爷子做了很多工作,老爷子就是不开口,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我妈背后帮忙,底线是只把标底总价透给我,为此很不满意,搞的跟不是亲生的一样,那一年是多事之秋,非典、动荡、卖厂。省里说他们几个老家伙思想守旧跟不上形势,最后他们这一届厂子权力核心不得不提前退休下台,人走茶凉,这个事情也就此作罢!新的领导班子思想解放的很彻底,生产一落千丈,把厂子里的地能卖的都卖了,捣腾的干干净净,不顾底下工人死活,自己到赚的盆满钵满。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回家和老爷子出门,小区里很多路人跟他打招呼,给我的错觉是他好像认识每一个人,走到老邮局门口老爷子指着前面一片被围墙围起来的开发用地说:真是一群败家子啊!听到后我扭头从侧面看他,头发已白了不少,脸上沟壑阡陌,心头一紧,当这个他呆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彻底成了他的牵挂的时候他也真的老了。
2014年之前老爷子身体一直不错,大毛病没有,小问题也不多。5月份突然鼻炎发作,导致一侧耳朵失聪,同时伴有阵发性头疼,反胃症状。且越来越严重。当地医院跑了很多次都没有效果。经过针灸治疗,头疼有所改善,但胃口的问题还是没有彻底治愈。在家里他总是念叨:胃口倒了人就完蛋了,心情也极差。母亲也很担心。我当时刚出差回来,在西京医院找了熟人准备带他去西京医院治疗,其实我是中医信徒,对这种疑难杂症并不是很认可西医的治疗。但无奈于周边的建议还是要去西京医院试试。在开车去西京医院的路上接到领导电话又要海外出差,心情很烦躁,车开的很快横冲直撞。老爷子问我去哪里,我说印尼,他说印尼好!旅游国家,没有传染病,可以到处玩玩。我说不放心你的病。他说:不怕,你回来再说。后来我给领导解释,领导也很理解,没让我去。但病情一直没有得到控制。9月份又开始发低烧,住进医院。没想到这一住就没有再出来。老爷子是长子,工作后条件也不错,对家族的姊妹都很照顾,也经济上帮助过很多本家小辈,看着一个个侄儿外甥从农村走出来他心里一定在笑。后来无论发财的还是普通生活的对老爷子都很尊重。12月份弥留之际好多亲戚从四川老家来看他,坐飞机的、开车的、坐火车的,家里很热闹,住满了亲戚(老家传统是一定住家里才亲切),最多时候住了快20个人,之前老爷子退休了一直说叫亲戚们过来过一次年,热闹热闹,可惜一直未成行,没想到最热闹的一次家族大聚会竟然是说再见的时候。最后一个月他感觉非常痛苦,让早点结束。完事儿后把骨灰撒到河里省得大家牵挂。母亲不同意,回家后哭着对我们说:他年轻的时候钢筋都能咬断两根,这次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万一不行了,骨灰还是要葬回老家山上的陪着他的爷爷奶奶。我们点点头没有说话。最后一个星期老爷子喉管切开已不能说话,交流只能靠手写。安葬在老家的事情我们后来还是给他说了。给他说百年之后把他安葬在老家陪着太爷爷太奶奶。老爷子眼神焕发出一丝难得的光彩,用力点了点头,他一辈子很少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即使在最后的时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也许是早知这个结果,也许年纪也不小了,情绪没有太激烈,老爷子是15年1月15号下午6点走的,护士拔掉一堆管子和设备,看着真挺遭罪,我和三叔安静的处理完剩下的事情。那天晚上一晚上基本上没睡,翻来覆去的想。想昨天的事,今天的事,将来的事。第二天我问三叔,他也一万上没合眼。早上看手机看到一张老爷子和女儿的合影,突然感觉不敢看,真的不敢看,也不是害怕,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把老爷子所有相关的照片都剪切出来放在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直到今天都没有去看过。厂里出面给办了追悼会,很隆重,没有写布告也自发的来了不少人。三月份回老家办完家乡事,入土为安。最近闲下来的时候,静静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想法,是不是该坚持的时候我应该再坚持一下,坚持再找找更靠谱的中医或许会有转机呢。是不是该放手的时候没有放手,进重症监护室前就放弃会少受不少罪吧!那地方出来的比率不足20%。
老爷子一辈子,克己奉公,光明磊落,完善自己,送了老的,带了小的,践行了一个传统中国人的方方面面。也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的言行操守。儿孙不孝也不能光宗耀祖,只有循着你的脚步照顾好母亲,带好后来人。如果老爷子在下面有知。我会对着他说:嗨,老爷子,你工作的厂子没有了,你守护的也都变了,你自己也没有了,你一辈子在坚持些什么呢!你当时做好最后的准备了吗!如果没有你也不用怕,因为我经常在梦中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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