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Echo的摩托日记之兰伊独库公路》第三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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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9月28日/兰州

    这是一个新的秋天，一年的等待在这一天数到了尽头。

    我穿上去年的旧衣裳，跨上去年的旧车辆，朝着新方向，带着嫩绿色的希望。

    不装尾箱的狒狒比去年好看了，老司机今年开车更稳了；除去西北干燥的凉意，剩下的浸泡在温润的酒里，不醉似醉。

    在一场专心邂逅的旅行里，在一声古老白头的呐喊里，我清了清嗓子：新标加油！

   呐喊因你开始却绝不因你结束，让你的故事在西北大地播下坚强的种子，寒露拥抱它，风霜亲近它，只为来年好发芽，好发芽…

    夜宿兰州正宁路小吃夜市，这条号称汇集了西部所有小吃的巷子，卖烤鱼的回民挨着卖猪肉的汉民。

    烤鱼不喜欢猪肉馅的馄饨，于是在烤鱼与猪肉之间拉起一道不透光的帘子。帘子又黑又大，可以挡风，可以遮光，可以装饰爱美的心，却不曾想自己变成了一堵高高的的墙。

    墙拒绝了馄饨店和馄饨店里的一切，包括馄饨店甜甜的汤圆。

    汤圆和烤鱼可以成为好邻居，我点了一碗带到烤鱼身边，烤鱼的主人说，汤圆不能来我们家。

    我带着烤鱼和汤圆去馄饨店，馄饨店的主人说，烤鱼也不要来我们家。汤圆流着芝麻馅的泪，再也没有见到烤鱼。

    我站在墙中间，像一个父母吵架吃不到饭的孩子。

    我是一个尴尬的客人，遇见一种尴尬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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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29日 海东市民和县/海拔1800米/行程130公里
第一天

虽然从中午同太阳一块驱散秋凉，到晚上同月亮一块迎接对向的远光灯，再到月亮里印出狒狒的影子，我还是没有走出甘肃，来到了青海与甘肃的交界处。

早上的正宁路夜市消失得不着痕迹，那些和睦的人，那些红脸的人；那些赚得多的人，那些赚得少的人；那些疲惫不堪的和那些兴奋活跃的人，连同他们的摊位和摊位带来的垃圾一同消失不见了。

白昼清洗了一切。

回族人民像个刻苦的学生，不苟言笑也不东张西望，低头干着手里的活，戴着一方头巾，一顶小白帽，规规矩矩又缺乏生气。不论是走在街上，还是守在店里，不论带着孩子，还是夹在同伴之中，他们的表情惊人地一致。

兰州的道路布满了车辆压出的小褶皱，市区的洒水车不厌其烦地在这些褶皱间填满水珠。
黄河水在兰州这一段是清亮的。

路过村子，村里台球桌上围着一伙打台球的小霸王。
这帮小鬼，一个人走在放学路上，是个挂着鼻涕的小学生，一个人回到家里，是个不懂事的娃娃。有了朋党，瞬间老练江湖起来。一根台球棍横在后颈上，两只手随意地耽在上面，牛里牛气。

村里小饭馆的饭菜，量大得惊人，土豆不但炒土豆丝，也跟面片、面条炒在一起，跟一些欧美国家那样，土豆在当地农民的锅里照样是主角。

小饭馆的邻居老翁养了一只跟“梦”体格般大小的小狗，
小狗蹦蹦跳跳，老翁说：你就叫“蹦蹦”吧！

老翁喝茶抽烟，抽一根烟，咳上一阵，续一杯茶。喝完茶，从屋里拿出菜刀，走到水缸边的磨刀石上来回拉扯。磨得差不多了，他用拇指在刀刃上试探性地刮擦几下。这时他嘴里叼着的烟头只剩下燃烧的烟蒂。

磨刀石多么光洁，一个月菜刀要在上面磨上一回还是两回，它才能如此发亮呢？老翁喝茶抽烟，围着磨刀石转，看着油光发亮的磨刀石，心里喜悦！

他想，这才有过日子的样子。

磨刀石微微黯淡一些，老翁就要兴冲冲地拿出菜刀。日子在磨刀石与菜刀之间穿梭而过，迸发出一个农村老人的光和热。

磨完刀，他走进屋里，将长条桌上盖着两排瓶装饮料的毛巾掀起来重新盖上。因为有这两排饮料，他因此拥有了一家饮料店；因为有这两排饮料，他因此要在屋外墙头醒目的地方，贴上一张纸，然后用大红笔端端正正地写上“饮料”二字。

长条桌就在他的小床旁，每天晚上他望着那张毛巾，再一次将它掀起，伸着指头数上一遍后，他盘算着过几天该进货了。

蹦蹦在脚边兜兜转转，永远做着以主人为圆心的圆周游戏，热情高涨，摇头摆尾。老翁磨完刀，清点完饮料，带着它倚在门前的枣树下。

蹦蹦首先咬他的鞋，老翁把腿摆到这边又摆到那边，蹦蹦哈着舌头滚来滚去，老翁干脆蹲下来玩弄，一不小心，脸上的纹路笑成一团，他们就这么互动了起来。

等我们要走了，蹦蹦跟过来，老翁独自倚在枣树下，恢复了老人的淡漠。

这时，小饭馆的厨子走过去找他兑开一百块钱，他的眼睛重新发亮，从怀里揣出一叠零钱，一张张数起来…发光的感觉可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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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30日  西宁湟源县 /海拔2600米/行程170公里
第二天

停车逗留的次数少之又少，如果不是生存需求，充饥、如厕、为车加油，简直不愿停车。

城市是固有的模样，修路工人将路面凿出一个个方阵，车辆在里面扭来扭去，躲一块石头，避一汪烂泥，齐心协力。到了平路，马上各奔前程，不带一丝留恋。

上了岸，洒水车立马掐掉烟头，哼着小曲开过来，它微笑着说：等你们半天了，呵呵…

由漫天扬尘晕染后，头盔镜片的款式是浅浅的灰；经洒水车挥毫泼洒，变成了时尚的波点灰；我再适时抹上一笔，于是它变得灰白相间，雾里看花，又多姿多彩。

城市的流浪人员是过日子的好手，他们清楚哪里能找到免费的饭食，在环卫工人将垃圾清走之前，他像客人那样坐在一堆饭盒前。

挑选搭配是有技巧的，一碗面里，有时混合着橘子皮和花生壳。花生壳一颗颗挑出来，橘子皮就不用管了，嚼着嚼着能吃出陈皮的味道。一个刚刚流浪的人大概是不懂这些的，他还没有足够多的生存经验。

一碗橘子口味的面条有了，继续翻翻捡捡，收获半瓶可乐，一袋豆奶，是有可能的。

当主食、饮料齐全，就只差一双筷子了。他将手伸到白色塑料袋里探探，成功地拿到一双使用过的筷子。这双筷子除了之前有过一个主人外，它跟所有从饭馆里花钱买来的筷子一样结实好用。

他喜滋滋地发现了一个秘密：人们喜欢将筷子跟好吃的扔在一起…

跟城市相比，村子与村子之间，起着微小的变化。有的村子每家每户买了一把水枪，门前也都立着一块牌子：洗车五元。牌子与牌子密密麻麻有如亲兄弟。
这时配合着车主们滋着水枪的画面，五元洗车的含义才算心领神会。

再过一个村子，“洗车五元”的牌子上添上了“自助”二字。这种进步，代表着村子里走出了一个见世面的人。村里人在邻村面前显得更体面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荣光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少村子，洗车的牌子不见了，家家户户门前挂起来串串大蒜，没有任何牌子，却清晰地表达一层意思：此处有大蒜出售！

被吊起来的大蒜下边没有负责买卖的生意人，替代的是一张空空的板凳。这时，意思又深了一层：此处有大蒜出售，若买请喊！

不容易才看到板凳上坐着一个人，是个老得走不动的人。面前一根根大蒜组成一道帘子，他的眼神就在帘子间飘来飘去，不多久就困了。生意人怎么能打盹呢？他顿了顿，睁开了眼睛。

是呀，难得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的位置，难得找到年轻时的感觉，怎么能睡呢…可是，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呢？老得只能守着一桩人不多的生意…

晚上，当街上出现酒鬼时，到达西宁湟源县城。

湟源县是去往青海湖的必经之地。因此在物价上它在朝景区看齐。

有人抱着胳膊微微发抖，在等待出租车。在兰州时，气温乍暖还凉，在这里，就已经是标准的秋天了。

预定的住宿点因修路，摩托车开不进去。在周边街道安顿好后，带着一种补偿心理，踩着被机器翻出来的高高低低的石块，点了一顿热乎的晚饭。

这条巷子，霓虹灯此起彼伏，特产、饭馆、KTV一应俱全，独独缺少人气。见到有客人上门，饭馆刷刷刷从凳子上站起来，似乎格外珍惜这种忙碌的机会。主人直喊修路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虽然国庆周出游的人们早已吃饱喝足回到了他们原有的生活轨迹，我仍然宽慰她，等路修好，生意会变得更好…

小卖部很平静，跟往常那样刷牙洗脸，劲鼓鼓地朝门外倒一盆洗脸水。修不修路，小卖部看起来还是那样。冲着这种劲头，我要进去买点什么。

年轻的老板娘坐在床沿，手里捏着一沓钞票，透过学生模样的黑框眼镜，专心清点着一整天的收获。

一张单人床，三个货架，一间十平方米的房子，几坛散装青稞酒，一夫，一妻，便是他们日日夜夜的全部生活。

洗漱一新的男主人负责导购和倒酒，老板娘坐在一旁笑。材米油盐酱醋茶，对于过日子而言，这里有生活的全部内容。她很满意！卖出的货物由她过目，每天的收成如何她头一个知道，经营一个家的加减法全在她心里。

她是当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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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端几乎无法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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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1日 青海省海西州/海拔3400米/行程266公里
第三天

苦中作乐才是旅行的真相。

从青海省东边，经海北藏族自治州，到达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将青海湖画了大半个圆，环湖而不见湖。

环湖路离青海湖时而很远，远得看不到湖面的任何线索，唯一相关的是家住湖边的藏民在骑着摩托来来回回；环湖路离青海湖时而很近，近到沿着道路能直接开进湖里，湖面压着的乌云也在压着我。

进入海北州刚察县时，藏民出现了。看他们不好意思地笑，听他们说“就是就是”，等着他们像小学同学那样邀请去家里做客…从此以后，旅行中的每一天大约都能见到藏民。
（待续，瞌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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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2日 海西州德令哈市/海拔2900米/行程220公里
第四天

今天我比太阳早回家。

不到下午四点，进入德令哈市。因为路况过于太好了。

习惯了夜归，习惯了迎着大货车的灯光，也习惯了保持一个姿势到关节发麻，如此早早结束，总是不够发奋的。

柴达木盆地的无人大地加深了我的倦意，那些远远的白色帐房跟我没有关系，帐房里的故事与我也没有关系。因此，停下来吧，打扫打扫，回味回味。

纵观整个海西州，多是来这里讨生活的外来人。因为海拔高，植物难以成活，因为地处偏远，楼房空置率高，可是外来人铁了心要在这种地方找到让生活变得更好的可能，一住许多年。相比牧民，他们过的是一种更长远的游牧生活。

小小的藏民驮着他的妈妈骑了很远，在一处冒着热气的帐房前停下来。这么小的年纪就可以让妈妈放心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骑车时，他的眼神是坚毅的；放下车把后，他盯着我的车看，恢复了一个小孩本来的模样。

驶往德令哈的一路光照充足，穿着的羽绒服勉强派得上用场，越往西，海拔越低。

高速公路在国庆期间免费开放，摩托车跟着开进去，亭子里的人举起左手，抬杆放行：我正在为你服务！他爱小汽车，也爱摩托车。

服务区的加油站为摩托车预留了一个加油角落，角落虽小，却说明了一个大道理：在海西州，摩托车上高速路是合法的。

干燥的盆地里，新来的男人和女人拿出面膜，为自己浇水灌溉。

海子的一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引来行者济济，也引来了愿意倾听的耳朵。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不眠的长风刮出来一座城，我冷；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那些外来的居民组成了德令哈的荒凉，草原之上，见不到牛羊和放牛羊的人，今夜我只有陌生；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我想起了我的烦恼，差一点就让我的旅行变了模样，干燥的土地吸收了所有人的眼泪。今夜，我只有我的唇膏；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蒙古人的脸躲在城市背后，月亮下面，随处都有他们晃动的影子，太阳升起，只剩下长条文字和他们当初最爱的名字：德令哈。

有十几个少数民族存在的德令哈被天南海北的汉族生意人填满，即便如此，城市看上去依然空空如也。
蒙古族人占少数民族的四成，藏族人占两成，虽然他们游牧在海西州的四方，不容易见到他们的面孔，但当地为了尊重这种多样性，路标牌匾坚持由汉文、蒙文、藏文组成。

晚上七点半的天空，德令哈的母女俩走在西斜的阳光下。此时，内地的母女早已走在夜晚的霓虹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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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来宝 发表于 2016-10-4 08:16
天气已渐渐转冷，遇到大点的地方，找找摩托车配件商店，看看有没有摩托车车把套卖，走独库公路你会用得到 ...

把套出发时已备好，沿途不见摩友，不见摩托维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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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楼破晓 发表于 2016-10-4 05:43
古龙遗风，好文笔。赞

哈哈！我得去看看老先生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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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3日  海西州大柴旦镇 /海拔3100米/行程200公里（+外星人遗址70公里）
第五天

本是要赶一赶路的，路牌指示“外星人遗址”方向，不由得跟着箭标探路，于是多走了70公里回头路。

“外星人遗址”景点门票20元，在淡季只收5元。景区的大门类似于在村口设杆收费。

进入后，见到正在放羊的才仁大叔。他每天的生活也就是赶着羊群到达牧场，看羊吃草，日落了再将羊赶回家。牧羊人常年跟羊群呆在一起，身上有羊群的气息，蚊子围着他转，是真正的以放牧为生的人。当地政府划给他家一万多亩地，春夏秋冬四季皆有牧场，羊不愁草料。一年到头，他就在万亩大地间流转。从羊羔到成羊，放走一批批羊群，也放走了他的青春，他跟着羊群变老了。

五六百头羊，他放牧一拨，儿子们放牧一拔，一家子围着羊群转。眼下市价不好，一年下来一头羊只能卖600块。即使如此，一个老百姓能有这样的家底，远超过我们对于高原大地上贫瘠的理解。

牧民住得分散，走家窜巷需要用摩托代替，一个村庄一千来人，挨在一起的是零星几户。一天两顿饭，牧民中午不回家。我把从兰州“饮料店”带过来的绿茶送给他。他则将儿子的手机号留给我。

一条公路通到“外星人遗址”目的地有几十公里，一路走一路看，里面有牧场、湿地、河谷、雅丹地貌以及一咸一淡两个大湖：托素湖、克鲁克湖。

敢说境内留存外星人遗址，就是在世界范围内也需要极大魄力。这种魄力来自于托素湖、克鲁克湖这对双生湖，它们为邻居们赋予了孕酿传说的仙气。

“外星人遗址”实质指3个几平米见方的洞穴，外围的UFO、石碑属于人工造型。如今3个洞穴1个塌方，1个填满塑料瓶。存留的唯一洞穴，所关注的焦点在于有铁管从洞穴顶部直插洞内，在洞壁内留下铁锈斑斑。而一直以来，在这对双生湖畔没有人类居住。

是否果真为外星人遗址，没有人深究过。在这个名号下，尽管相信是科学现象的人也会去那看一看。盛名之下，对这个洞穴的失望，因为有了双生湖，也能由美丽的湖泊得到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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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4号 海西州冷湖镇/海拔2700米/行程230公里
第六天

从东向西北横穿青海省全境，望不到头，这是苍茫辽阔的祖国大地。

在海西州离州府德令哈越来越远的地方，人烟在慢慢消失，只有矿业工人偏爱这不毛之地，在煤窑里，在沙场中，在油田旁，发出人类的生息。

煤矿里全是煤，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就连矿场旁专供工人的小餐馆厨子，身上也隐形地裹着一层煤灰。

五彩煤窑，当年不知是谁为它取了个城里名字。

煤矿工人挖煤，煤矿司机拉煤，煤矿厨子为挖煤拉煤的人做饭。食材不够了，他就去最近的镇里采购一笔。多久去一次呢？大概五天吧，虽然每次回来都大包大揽，恨不得再多带一点，但毕竟生冷食品放几天就需要更新一次。

这几天高速公路免费通行，厨子准备多进几次货，采购些馒头和肉类。

馒头最不易保存，一盘馒头上桌，清清白白的面皮上分别印着一枚煤灰指纹。这枚指纹清晰而不张扬，淡雅且简练，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快乐厨子的形象。

我以指纹螺母为圆心，将小小的椭圆面皮揭下来，馒头重又一层不染，我心大快！厨子家的姑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拎起茶壶机警地往这边走。慌乱中，我将馒头四脚朝天翻身过来。姑娘打探一番，确认没有情况后，倒上一杯茶朝邻桌走去。

人间一片祥和…

我低下头来，看到了馒头背面悬挂着一粒小煤球…在这个小饭馆，煤炭储量是极其丰富的。

拉煤司机填饱肚子，哼起宗教调子，念经讼唱的动作使饭堂安静下来，人们不抬头，悄悄地听。这时，拉煤司机的微信响了，他停下来，笑眯眯地投入一场社交，也许是跟情人，也许是跟矿里的兄弟。

神秘的古老传统从来没有离得如此之近。

爱笑的煤车司机不爱回家，虽然家住西宁，搭上一个通宵的车就能到家，他仍旧一年回家一次。在那一行，也许这是一个长途货车司机应有的行业操守，不回家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货车司机。

餐馆里的所有人走到院子里为我们送行，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再去的可能，这样的离别相当于永别。为此，我该抱拳相向，许下一个愿望：后会有期！

位于马路旁的马海村是青海唯一的哈萨克族村，十多年前，村民由新疆迁入此地。

街坊邻里照搬过来，邻居还是好邻居，生活还是固有的模式，只不过，房子变成了统一的红房子，红房子上刷着“民族大团结”的标语。

十多年过去了，邻居里加入了新的面孔，村里人嫁进嫁出，与周边省份进行着融合。

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正是娶妻的年纪。

他会选一个什么样的妻子，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显然，这个问题还没有成为他的烦恼，他正忙着和小伙伴在一辆报废的皮卡车上拆解着零件。

走过去为这两个哈萨克族青年拍照，他们俩像扭捏的姑娘家，难为情，全然不是刚刚拿着扳手螺丝的模样。

土著骑手的灯罩破了一个大洞，手刹藕断丝连地挂在车把手下方，跟他说修修车，他也学着两个青年的样子害羞起来。尽管他已经四十岁了。

落满阳光的村子里人不多，半数房门紧闭。村里小道上来去最多的是跑来跑去的孩子，以及看着还跑不动的幼儿的老人。从牙牙学语的孩子到老得掉牙的妇人，兼衣着艳丽，勤于装饰。

村里人要么外出采摘黑枸杞，要么带着家当游牧在外，要么有了其他正当职业，少有人闲在家里。到了每年古尔邦节，那时，他们就从四面八方回来了。

继续朝西走，又荒芜了人烟，直到夜晚冷湖镇出现了。

这个镇子骑车五分钟可以逛完，是五十年代凭空而起的一座城。因有探明的矿藏储量，涌入上万开矿的人。

镇子从无到有，医院、学校、政务部门、酒店、派出所，功能上，其他城市有的，这座工业小镇都在努力完善。虽然是按照镇的建制来规划，其实冷湖还不是行政意义上的镇级单位。由于工业地位，它出落得比一级单位还要体面。

小镇趋于完备时，在镇里的一角多了一座陵园。一年又一年，开矿的人和他们的家眷正在老去。

“献完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当初他们留下来，也许只为一个人、一件事。这个人，这件事，让他们在冷湖干了一辈子，并将后代遗留在那里。

清真餐厅的店家这次话多起来了，关心我们的油箱和行程。冷湖镇里多有监控摄像，人人自觉，车子放在马路上也没人动。说起去年，一名游客捡了另一名游客的行李，部门联动执法，在敦煌将捡包车辆拦截下来。虽然并不是本地人，在检查站干了三年的他对当地的治安引以为傲。

他跟妻子生了个女儿，跟大多数少数民族的孩子那样，他们的孩子很漂亮。孩子黑黑的，看着既像女孩又像男孩。为什么这么黑，他的妻子做了一番解释。这种交流，与汉人之间的交流，味道是一样的。

孩子太小，还没有到把头发包裹起来的年纪。

今夜，餐厅里，每天驾驶18小时的货车司机在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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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湘江水 发表于 2016-10-6 15:34
你总是带给我们惊喜

你的旅途是否愉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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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5日 新疆若羌县依吞布拉克镇/海拔3200米/行程360公里
第七天

哈哈大笑的货车司机，他在说：老子不寂寞！

他跑内蒙到新疆的路线，一人一车，日行千里，睡在车里，活在车里。运输路线经过他的家乡阿拉善左旗，如果不是车子坏了要修车，他也像煤车司机那样，一年到头才回家。

离开冷湖后，几乎进入无人区域，漫天黄土中由土涂成的戈壁滩，由土堆成的山脉绵延上万年，覆盖着人类的祖祖辈辈。

风吹不动，脚踩不坏，土层表面覆盖着一层白白的盐碱，铁了心要在盆地里做一颗坚硬的石头。

没有动物，没有植被，只有大车被炸掉的轮胎皮。一个人走在黄线一侧，另一侧会遇到点什么呢？然而什么也没有，大车收起它的指望，自嘲地压着黄线开。

一辆小摩托跟上来，大车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立马整了整坐姿，并回黄线内。

小摩托加速，大车自觉地被追着往前冲；大车爬坡，小摩托跟着降了档，相依为命，一块走了十来公里。

"小摩托，我们搭伴走吧！"大车滴滴喇叭说到。
“好呀大货！不过你得离我远一点，你名声可不好。”小摩托担心地回答。
大车爬完坡，气鼓鼓地吐着黑烟，犹豫再三，拧着油门走了。

路彻底变成了小摩托一个人的，怎么骑，不会有人有意见。

这条国道多干净啊，稍有脏东西，大风就把它吹得远远的，然后凝固在某处，成为戈壁，成为山脉；
这条国道多干净啊，稍有人烟，凛冽的气候就把他们赶得远远的，然后沉思着，再也不愿去那里。

对面一个黑点连同它盖着货物的黑色顶棚朝我开过来。我降档减速，做好会车的准备。当我迎过去时，那个黑点不见了…这在非物质世界，叫做神秘力量；在戈壁里，叫做幻觉。

接近花土沟镇境内，大车成群结队出现在路上，只有一辆掉队的卡车不能一块走，它侧翻在地，孤零零的。

18个小时，日行千里，它只想睡上一觉。

四个在路边等车的回族青年，发出人山人海的气势。他们在下边的铁路工程部修路，路修完了，三个人来送弟弟。

一辆过路轿车将弟弟带往西宁，到了西宁再转海东民和的班车，弟弟就到家了。

三个青年穿着单薄，不知是扛冻，还是修路的地方太热。再过一阵子，跟弟弟一样，他们也要回家了。去
去过西宁，去过杭州，来过柴达木盆地。小青年也许不到二十岁，走南闯北中，不知明年会去哪里…

进入花土沟镇，打着油井的磕头虫们讲述着这座小镇的富饶。小小的镇子，加油站不下十个。跟同样作为工业重镇的冷湖不同，花土沟早已摆脱父母的手，独自拥有飞机场。

315国道边的加油站推荐摩托车去离国道3公里的镇上加油，镇上有为摩托车开具加油证明的派出所，以及指定为摩托车加油的油站。

一番理论后，姑娘心软下来，把摩托车带到角落里，监督着把油箱灌满。

八点，风吹得揭不开面罩，新疆界牌屹立在最后一点天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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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6日 若羌镇/海拔900米/行程290公里
第八天

衣吞布拉克同样是八十年代建立起来的矿业小镇，皆为外来人口，少数民族占比很小。
因地处青、藏、兰、疆交界处，人们看好它的商机，并甘愿在风沙与蛮荒中漂泊。

进疆后，油品管控反而规范统一了，刷验身份证即可加油。内地部分加油站要求在公安部门备案加油的做法可能是出于地方上的臆想。

县域公路检查站是统一规范的第二部分，逢县必检，须脱帽刷验身份证。执法人员是当地的维族警察。警察很和气，不管是坐班的还是外围荷枪实弹的民警，摩托车离开时向他们挥手，他们就会祝福你。

只有其中一个民警显得不开心，他站在设卡处调派车辆，也许是因为其他民警坐着，只有他站着；也许因为指挥车辆的缘故，他厌倦了说话。他总是用反问句来回答问题，不禁让人觉得自己的每句话都是那么多余，懊悔去搭理他。

正打算不再理会他，他突然走过来给你擦擦心里的冰霜：油箱加满了没？县城270公里呢！于是我忍不住又去理睬他…

阿尔金山脉将寒流挡在了山的南侧，翻越它，北边暖意融融。

带着这样的期待，两个小时山路我不愿停车，时而左倾，时而右倾，以让臀部相互支撑。

在山顶一阵高反来袭，也就四千米高度，竟让我那么想四平八稳躺在这土地上。

一个下坡走了五十公里，一个身着迷彩服的摩友迎面而来，精神为之一振，滴滴答答朝他按起喇叭，整座山脉的气氛因此激荡起来。

两个人，就能激活一座山，就能缩短一条路，只要他们是战友。

我猜快到山底了。路边一座简易板房，门板上喷着大红色的“加水”二字。它的前坪多么空敞，多么适合停留啊。我调转车头，停到它的坪里。

板房里走出来一个老师傅，他左手捏着一个素包子，右手捏着另一个素包子。走过来，将右手的素包子递给我。包子冒着热气，晕乎乎地说，终于来了个能说话的，我都热了三遍了…
他准备了许多待客的吃食，许多烂在了框里。

老师傅姓付，当他年轻时，去过迪拜伊拉克中东。当他不够年轻时，来到阿尔金山，找了一眼泉水，安了一个水泵，盖了一个板房，做起了为货车加水的营生。

白天，他是个体面的生意人，一台车加一次水15元，货车爱停留时，一天能赚一千块钱。晚上，他是大自然的弃子，没有电灯，他看不见，没有锋利的獠牙，他不敢开门。这个时候，动物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做为中国第四大无人区，阿尔金山野生动物保护区的夜晚是另一种喧嚣，狼在嚎，狐狸在探头，藏羚羊的影子在靠近月亮的地方攒动。野兽撕裂着板房外的空气，笑话他是个没有族群的人类。

没关系，深夜的货车司机会为他壮胆，虽然，他同样躲在钢铁盒子里。但他们终究是同类啊。

大货的灯光，曾为多少人壮过胆；大货与路面擦出的隆隆鼾声，曾把多少人送去踏实的梦里。

因此，他不惧。

老付说往山上走八分钟有一片绿洲。谁会想到在这踹也踹不开的土堆上会生出绿洲？我得意于交了一个能让我看到第一个绿洲的朋友。

爬进山里，第一眼看到的是遍地的卫生纸，躲过那些现场，就能看到绿洲的一角。这些急匆匆的人，要是多走十步就能尝到阿尔金山绿洲的味道了。

绿洲生长在山头与山头间的低洼处，因为低，累积了变绿的能量。

在时间凝固的土堆间，绿洲像时间以外的存在，静静地一呼一吸。我突然觉得配不上它…

下了山，为车子加满水的维族司机在冲脚。往那头看看，另一个维族司机也在冲脚。不得不想到，这是属于卡车生活的一部分。

我走过去，说师傅拍张照吧！他便把穿好一半的袜子悬在空中，用全部精力开放一张笑脸。就像昙花一现那样，当他转过头看着他的卡车时，又恢复了坐在卡车里的凝重。

加满水，他们接着赶路，我也该走了。

在315国道阿尔金山脉1404段，红柳沟2号桥旁有瓜有果有素菜，还有老付和等待。

新疆属于狒狒的第一场沙尘暴在下午五点刮到，罗布泊界碑前松软无人的碎石路在诘问我：你不是要来吗？你不是要看看余纯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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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7日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十一团/海拔800米/行程300公里
第九天

——若羌县每一家酒店宾馆第一道门是安检门，第二道是行李安检仪。新疆境内，莫不如此。

人们似乎习惯了，安全检查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即便是一个旅人，初来乍到后，不难融入到这种秩序中。生活依旧是生活，旅行依旧是旅行。

那些惊恐的，担忧的，那些猜测的，被动的表情，放在当地老百姓的脸上不适合，他们像所有其他老百姓那样生产生活，不问世事。

维族小伙的烧烤架花了一万块钱打造而成，卖出多少烤串，是他最关心的。手抓饭店里的维族夫妇，今天接待了多少客人，是他们最关心的。客人有时候谈论当地局势，听得懂汉语的他们只当做没有听到。

楼兰博物馆外，阿力屯古丽笑意盈盈，我们攀谈起来。她说得不多，汉语不好，不能表达时用笑脸代替。笑脸不能代替时，她把当警察的艾合买提叫过来。

艾合买提当了两年辅警，喜欢摩托的他在试骑狗四时，不忘敬了一个军礼。

阿力屯古丽看到摩托车上神气的艾合买提，也嚷着要骑一骑狒狒。

于是，我多了两个新朋友。

加油站的铁壶油嘴过长，没有相当平衡力，一个人加不进去油。帮助我们加满油的是站里的维族安保人员，除了眼窝深一些，他跟我们村里汉子一样老实热情。

今天的主题依然是土，不再是盐碱土块，而是粉末：塔克拉玛干沙漠。从若羌县出发，沿着穿沙公路，由南往北指向州府库尔勒。并非沙漠腹地，沿途可见沙湖、绿树、灌木，塔里木河也跟着走了一段。

下午三点遭遇入疆以来第二场沙尘暴。

不同于青海，新疆的山脉避开了凉意，二十多度的气候，刮风往往在下午。一旦刮风，就有沙尘暴的可能，细沙被漫天扬起。在百来米的能见度里，大货、小车表现得一如往常。

单调的天色里，睡意渐起，这时一阵横风刮袭来，头盔里灌进去呜呜声声：精神点，好歹沙尘暴呢！我叹了口气——这不是北京雾霾再搅扒搅扒的模样吗…

出了沙漠，走国道218，经过三十三兵团时正好八点，天色仍有余亮。

继续朝前走，车辆纷纷亮起远光灯，做好了迎接天黑的准备。当天空真正暗下来时，这些车还不肯切换成近光。隔着一公里，远方的大灯直直射进眼睛里，如此大而亮的威力，想来是大车。越来越近，即将正面交锋，我用车灯闪它，它不管不顾，把我掩埋在一片越来越浓的黑影里，那一刻，全世界都消失了，驾驶凭直觉。

狒狒骂了一句：自私鬼！

交锋过后，我看见它傲慢的屁股上写着两个字：小车。

没缓过来，远光灯又来了。这一次我要灯光狂闪，直到它羞愧不如。不料，隔着五百米，远光换成了近光，它不按喇叭不并线，老成持重，掌控着道路局面。

这才是大车！

夜晚的道路，有时将你孤零零地放在路上，有时将你放在一堆车灯的夹缝中间，经历着一次次的冷清与重围。

三十一兵团，在一家老知青家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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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8日 轮台县/海拔900米/行程330公里
第十天

老知青女儿家的房子盖了七层，紧贴着218国道，光盖就盖了三年，筵席、餐饮、住宿、KTV俱全，是三十一团数得上的气派宾馆。带着花环的圆形拱门下，曾走进过不少乡里乡亲。

至此，老知青的第二代、第三代多了一个留在新疆的理由，新疆有他们的七层楼。在外人看来，老知青远走新疆，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1949年老知青响应号召成为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建设大西北。

一过经年，曾经年轻的人，带着依旧年轻的面庞回到了家。又过经年，曾经年轻的人带着比他更年轻的新生命回到了家。

老知青呢？女儿出生了，他没有回家；女儿的儿子出生了，他没有回家；孙子在长大，时间追着他叫佬佬，他还是不回家。当风在他嘴边扬起一道扁扁的皱纹，他是一个新疆老人。

不少汉族面孔散落在省道里，开一个门面，做一桩生意，衣着、话音还是刚来时的样子。不少汉族面孔散落在乡道里，骑一辆农用三轮车，带一群孩子，远远近近，已长成当地百姓的模样。

这些挨着棉花地来来回回的汉族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要么已在新疆呆了许多年，要么正打算在新疆呆许多年。当我的手指刚刚开始皲裂，他们皲裂过的手指早已长出崭新的皮肤，并且开始吸收盆地赋予他们的养分。

国道边，几陇田，叶棕棕，裹成片，裹成一片白点点。再细细看，田垄最远端几顶鲜艳的头巾在棉花地里起起伏伏。

不知道是什么人，不知道是什么性格的人，一块摇着头巾的棉花地，我想看看。

田梗好长，走一走，望一望，棉花地探出来更多的脑袋。等我爬到对岸，那些光着脸露着头发的男人和蒙面盖头的女人从棉花地冒出一大片，连正在小便的小屁股也来不及提起裤子，豁着嘴往这边瞅。

众目睽睽，总得说点什么。
我举起手，露出八颗牙齿
——你们好呀！
——天地之间为之一片哗然，秸秆在颤抖，抖得棉铃叮当作响。女人戴着抒情的口罩，不知道口罩下讲的是哪一种语言，眼睛泄露了答案，一群把眼睛笑弯的女人。

看明白我的来意，人们像弄清了真相那样，转过头去继续摆弄棉花，眼睛还弯着。

新疆的棉花正值采摘季节，对于种棉织棉的南疆，收获棉花是一家人的头等大事。于是携家带口就成了收割场的画面。

阳光充沛，棉花盛开，胀鼓鼓的编织袋上，红鞋子晒得很舒服。

当年的一个下午，他们的祖先就是这样把鞋子脱下来放在岸边。现在，子子孙孙带着家眷来到岸边，脱下鞋，让阳光烘烤着双脚，脸上露出跟祖先一样的表情。

盛开的棉铃，裂开蓬松的棉纤维，反射着白色的光。世世代代，人和棉铃共同在棉花地得到滋养。我是一个自由的路人，痛快地看着他们长久以来的生活。干脆坐下来好好看，他们和我自己都不介意我是一个外乡人。

左边还没有孩子的年轻夫妇，右边带着两个孩子的一家四口，他们多爱笑啊。

南方的水稻田，新疆的棉花地。“一百亩”是当家人唯一表达的汉语，但是笑容，超越了一切。

离开尉县的棉花地，库尔勒的巴州博物馆大休三天，我失望地逃离了这个城市，来到了巴州的另外一个城市轮台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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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发表于 2016-10-13 13:17
才女、这么晚还在发帖，难道是当地的时差？

时差不小，因为到了有电脑的住宿地才是更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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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朋友们留下你们的文字【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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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迷该好好维护下网站，发帖人传照片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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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9日 库车县库车大峡谷/海拔2400米/行程270公里
第十一天
昨夜的轮台县，霓虹灯铺天盖地，跳跃在夜空深处。

和我一同仰望这些城市星星的还有星星背后的村落。

下了高速，沿着一条乡道攀登。

灯塔般还亮着的窗户下，两两相对的人还不想睡；聊着天的烟头，努力吸收黑色的光，在看不见的地方升起一片白色云雾；舍不得上灯的农夫说服了农用三轮车，一起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家……乡道的尽头直达满头星星的大酒店，不带任何过渡，城市和乡村头一次不分你我，热热闹闹地挨在了一起。

福建人和河南人开的小吃店夹着川菜馆，供给着这个城市的外来人口，挑剔的行路者在口味得到满足后，打着嗝夸赞轮台是个大城市。

一对寻常打扮的中年男女坐在店里。
男的像个急于知道答案的小学生，问她要不要烤串，女的低下头默认了，等男的刚走出几步，她反悔说不要。

“那啤酒呢？”啤酒跟烤串是男人的最爱，可他希望她也能喜欢，毕竟在这个饭桌上，他们是一个整体。

女人不自然地缩着手，一副难以下决心的样子。她并不放松的状态使人注意到她略带残疾的双手。只有她明白，她的这种不自然是因为自身残疾，还是因为有一个围着他转的男人。

“你喝吧！”她终于给出了答案。
男的拎回啤酒，坐在她对面，看上去依然对这顿饭抱有很高的期待。
女的将目光拢一拢，投向他，展开一场无声的对话。

这场对话中，依恋、羞怯和调情，漂亮男女有的他们都有。

在民间，同情就是爱情。

西域的加油站，我曾多少次走进你。

加油站的安保人员，时而高大魁梧，不苟言笑，让每一次加油收枪都有着凯旋后的满足感；时而小巧玲珑，笑意盈盈，仿佛在跟狒狒说：我们这里的油是加不完的。

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加完油不见了，一只幼猫在歪着脑袋晒太阳。

“喵喵，你满月了吗？”

它摆正脑袋，扛起尾巴，迈着内八字，沿着我伸出的手指，沿着我指出的那条笔直的路走过来。

听到动静，玻璃门内探出一个脑袋，望了望，又缩了回去。

啧啧，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看家护院了。

它蹬起后腿，立起来蹭我的手心，手心稍抬高，它的身体被拉得更长更直。

玩累了这个游戏，在经历一次仰望后，它踩着我的鞋子，开始了一场攀登。穿过松软的护膝，翻过窄窄的手臂，踮起脚尖，立在了它的世界之巅。

一只多么勇敢的新疆猫呀！

静静地停在我的肩膀，不走了，它知道，头颅不可逾越。

来了一辆加油的小汽车，开门走下来雍容的三姐妹以及不懂事的兄弟俩。

玻璃门内的脑袋第二次探了出来。

姐妹仨长相近似，兄弟俩长相雷同。他们的妈妈受到启发，给兄弟俩穿上了一模一样的衣服。

象征族群的统一服装，共同的面貌，共同的双亲，在未来的岁月里，这兄弟俩难道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吗…

他们的妈妈以母亲的权威把四下跑开的兄弟俩拉拢到一起，拼凑成连体婴儿的样式，然后对我说：可以拍了！

她将脸贴着兄弟俩，多么喜悦呀！都是她的。

小猫追着我不肯走，可我，怎能不走呢…我的家乡在南方，而前路在等着我。

在加油站又停留了一次后，到达独库公路一端——库车县。

在库车县结识了玛伊热一家。

23岁的玛伊热对我们的旗子多么感兴趣呀，像个小学生那样，比着指头，用半生的汉语逐字念出声来。

当年西方传教士漂洋过海来到中国西南，翻越阻隔人迹的高黎贡山，在只有人和马匹的道路上传播宗教的火种。他所面对的那些或好奇或空洞的眼神，当时讲的大概也是同玛伊热那样不通的语言吧。信仰爱和自由的我们，这一次就以传教士精神为榜样吧！

进入独库公路，景致焕然一新，以红色山体为背景的骑行路，我频繁停车，为小溪停留，为山花停留，为花朵上的蝴蝶停留。

库车县为古时龟兹国，在离大龙池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龟兹煤矿。它将道路两头的冷清联结起来，交由煤矿里进进出出的工友，经他们的笑声、抽烟生、饭盆撞击的声音转化为一股新的活力。

离开它时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在这个小世界留宿呢？它多少是文明社会的气息。

最终，夜宿天山大龙池，150块的房子，火炉是最贵的家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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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10日 伊犁哈萨克族第一村/海拔1500米/行程200公里
第十二天—

在围着大龙池螺旋上升的那段路，形成一股巨大的海拔落差，一条白色瀑布从遥远的源头出发，最终垂在了螺旋公路旁。
我预感这里有一番壮丽景色。

如果太阳没下山，大龙池的模样当场就能看到；如果住在龟兹煤矿，大龙池的模样明天就能看到；住在了大龙池，大龙池的模样却看不到。
从白天到黑夜，我已习惯了抱着车把不撒手，给我一个出发的早晨，我依然会在黑夜里深埋…

客栈男主人保留着李小龙的发式，阿凡提的胡子。旧旧的灯光，披青色衣服的男人，被围困的火炉，都配合着他将时光往前拉回几十年。

登记簿上从右至左书写的曲线文字，七转八回，在喋喋地做着自我介绍——我家住在某某地方，我的名字叫阿瓦江，今年48岁啦，我要住店！至于要住什么型号的房间，他不说话了。
配备库尔勒火炉的小平房为客人们省去了挑选的烦恼。苦一点算什么呢？这里挨得月亮这样近，铁列买提达坂也在前面，还能去哪呢…
整整一本入住登记册，最近的几页全部由维语组成。

男主人盯着身份证出神，情意切切，认真履行着一个旅馆人的职责，看得人心里发急。突然他说，你来登记一下，我们不认识汉语…可要好好写，不要影响到我们。为了表示郑重，他把狗剩接到柜台里，为其掌灯夜书。这时，老板娘回眸一瞥，看到了她儿子在爸爸怀里做作业的样子，然后，她的脸上慢慢晕开了母亲两个字。
真冷啊，这可是天山啊，抽出冻僵的手捂嘴笑。

在十月二号下那场雪之前，尚有摩旅客在此住店，那场雪下下来，独库公路中乔尔玛至独山子段宣布封路，许多已经来了的人没有走到路口看一看，远远地掉了头。
在这种管制背景下，独库公路提前走向了冷清。
当我们在半路听到这个消息时，决定按原计划骑到山脚再做打算。摩托啊，人能去的地方，它也能去。
问小货车司机，他说正要去那边，再看看他的货厢，塞着一车羊。
在外界猜测纷纭时，他已经拉了不知多少只羊过去…

做为一种进山仪式，大龙池入山口出现了一名交警。
他例行公事地站在每一家轮胎旁，像是交代重要事项。其实他不过在说：现在羊肉价钱起来了吗？慢点跑啊…到我这，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欲打火先走，不料狒狒缕缕熄火。对于一名骑手，在即将扬长而去之时熄火，是不可解释的。
交警叔叔走过来，呵呵一笑：冷不冷啊？
多么可爱的人，他有那么多话题。

人们曾抬头望着天说“山上在下雪”。果然上升不到一个小时，雪花飘了下来。
落下的雪在风挡上凝结成霜，这层霜在攀升的低温中越来越坚硬，当它足够坚硬时，被狗剩刺进了“天山”二字。在那个令人沮丧的气候下，一块打着人类logo的风挡带给我无限戏谑的勇气。

山顶漫过来的几百只羊群，乌泱乌泱，衬托出牧羊犬无可比拟的王者风。如同刺进冰雪的“天山”二字，因为它，羊群不容侵犯。
雪来得更密了，头盔镜片上的雪抹完一把，又被盖满。无论如何，扛到下山就好了，而下山的路需要我保持前进。
以山的名字命名的铁列买提隧道的出现，意味着垭口的到来，过了垭口，就是下山的路。

隧道干燥而平整，我和狒狒优哉游哉，出隧道口收油降成二档，地面失去熟悉的感觉，狒狒突然甩出去十米，我趴在地上跟着它滑。没有刹车声，没有惊叫声，出行以来第一场摔车发生了。
狗剩根据我的滑行轨迹做出调整，碾着路肩铺满白雪的地方骑，躲过了冰雪路面。
狒狒怎么会想到冰霜结在隧道口呢，怎么会想到这冰霜结得这么不磊落呢。
我把狒狒扶起来，拍拍它说，我们拍照纪念一下吧！大家心里也就轻快了些。

接下来的速度更慢了，为了迎接另一场不知道在哪，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意外。
等过了巴音布鲁克大桥，一切似乎不曾发生过，一切似乎也不会再发生，这时山里传来遥遥的笑声——我跟你们开玩笑呢…做为补偿，巴音布鲁克的世界在等待你们。
巴音布鲁克的世界，是草原上的太阳照耀的世界；
巴音布鲁克的世界，是草甸上的冰激淋妆点的世界；
巴音布鲁克的世界，是山坡上的圣诞树等待主人挂上礼物的世界；
巴音布鲁克的世界，是牧羊人懒洋洋守着羊群的世界。
这样的地方哪有心思工作哟——唯有放羊，唯有放羊。
放羊的地方怎么不见婆娘哟——太美太美，不放心。

蒙古族巴岱大叔和他的老伙计在羊群身边聊完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在几千亩的高山牧场里，他们在羊群带领下即将穿过这一年的秋牧场。


彝族的小夫妻在山上养蜂，独自在大棚住。他们是唯一一家在这个季节还没有下山的养蜂人，在山上度过了每个不一样的黄昏——
在蜂巢旁，在蜂王的目光中，度过每一个黄昏；
在蜜蜂举起绣花针对准每一支花朵，在蜂王浆的倒影中度过每一个黄昏；
在穿着条纹的的彩虹边，在锅铲撞击着铁锅的声音中度过每一个黄昏。


再过几天，等货车将蜂箱拉走，他们将成为最后一批下山的养蜂人。